PRODUCTION Julius Caesar [Kaisa dadi]
Data Type:review
Author:Liang, Shih-chiu
Title:Performance of the Shakespearean Drama [Shaweng xiju de yanchu]
Source:Globe Pictorial [Shijie huakan]
Volume, Number:No. 355
Date:1968
Pages:18
Language:Chinese
Abstract:The author comments on the "Shakespearean phenomenon" across the globe. He recalls a few productions in China around the Sino-Japanese War, and more recently in Taiwan. He argues that Shakespeare is a good theatrical alternative to entertainment and propaganda.


前幾年美國時代雜誌的一位記者馬克白先生來看我。他的姓氏引起了我的注意,據他說他是祖籍蘇格蘭,即是那位著名的馬克白之後,而且他也曾做過演員,演過馬克白那個角色。以馬克白之後扮演馬克白,這真是一段佳話。可是我們熟讀《馬克白》劇本的人都知道馬克白是沒有後嗣的,怎麼現在會有人自承是那「屠夫」「昏君」的後裔呢?這話我不好意思問他。他的來意是和我談談莎翁戲劇在中國演出的情形。他想尋找一些資料,撰寫文章登在時代雜誌上。結果當然是使他很失望,因為在台灣還沒有莎翁戲劇的演出。我告訴他資金短絀是我們不敢輕易嘗試的理由之一,他就告訴我時代雜誌的老板露斯先生雅好戲劇而且廣有貲財,不妨向他呼籲。雖然莎劇上演是我們大家所希望的事,這種事向人啟齒總是不太好。馬克白的訪問,乘興而來,廢然而去,使我不能不耿耿於懷。

近年來全世界發生了「莎士比亞大爆炸」。爆炸是個誇張的說法,言其到處同時爆出了有關莎士比亞的聲音,轟動一時。愛默生老早就發過狂言,「在太陽系以外的地方,我們這個行星大概是不叫地球,而是叫莎士比亞。」事實上沒有一個國家或民族不演莎士比亞的。非洲的南羅德亞亞固然是英國殖民地,可是那裡的土人也曾演出過《馬克白》,把演員們都打扮成為祖魯族的勇士,插戴著獸的尾巴和鳥的羽毛。美國首府的一個聾啞學校也曾用手勢表演過《奧賽羅》。其他的國家之正式劇院就更不必說。連莎士比亞的出生地斯特拉福都由一個孳生出兩個三個,加拿大的安大略有一個斯特拉福,美國的康乃提克又有一個斯特拉福,年年都成為莎士比亞狂歡中心。難道我們中國有平劇,有崑曲,有梆子,有高腔,有文明新戲,有話劇,就偏偏沒有莎翁劇上演麼?

有的。記得在抗戰前一年,南京國立戲劇專科學校第一屆畢業班上演《威尼斯商人》,校長余上沅先生約我去看戲。我從北平專程前往。這是南京成為首都之後我第一次前去觀光,若沒有看戲這樣的大題目,我不知什麼時候纔能有前去觀光的機會。上沅先把劇本(我的譯本經過他的刪割的舞台本)給我看。莎劇上演必須適應當時當地的舞台條件,在現代舞台上演尤其有合併刪裁的必要。所謂「舞台本」即表現其有異於原著。字句過於文雅,或翻譯氣味太濃,均需加以潤改,這不是不消說的。場子如何穿插,台面如何佈置,就要看各人的手法。上沅是和我同一年出國唸書的,他在卡乃基戲劇學校讀了兩年,專攻戲劇,後來又在約紐看過許多名劇的演出。以我所知,在美國專攻戲劇的除了洪深之外只有上沅一人。在他導演之下,《威尼斯商人》獲得極大成功。飾夏洛克的是現在台灣從事戲劇運動的董心銘先生,飾波西亞的是葉仲寅女士,他們兩位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是我第一次看莎氏劇以中文上演。一個個高鼻子黃頭髮的洋人口吐華語,不覺得可笑麼?試想一想,威尼斯的商人們本來也不是說英語的。在這種地方可以看出,語言的界限不能損及我們對於人性的理解。莎氏劇的演出,無論在哪一國家,除了靠專門職業劇團或戲院以外,就要仰賴學校的業餘份子。

學生演劇有一股可喜的熱誠,戲劇學校學生演戲則於熱誠之外還表現了相當高度的修養。唯一不可避免的遺憾是演員都很年輕,無論怎麼化裝易容,也掩不住他們的青春氣息,而劇情要求較為厚重的味道。不過年輕也正是本錢,因為只有年經的人纔有精進的希望。

抗戰後,國立劇專又在重慶演出了《奧賽羅》與《哈姆雷特》。前者是上沅導演的,後者是焦菊隱先生導演的。前劇上演時我在漢口,未能躬逢其盛,但聽說很成功,我後來到達重慶還有機會聽聲樂家應尚能先生高歌「讓我碰杯響叮噹,當兵的是個好男子」,而「可憐的人坐在無花果樹邊嘆氣」那一曲哀歌也常為人曼聲吟唱。後一劇上演是一段令人難忘的經驗。焦先生非常熱心的忠於原作,很少刪改,又加上改換佈景次數太多,全劇費時五個小時以上。冬夜苦寒,劇院裏涼風颼颼,但是觀眾沒有一個中途退席。演莎翁劇,要動員很多人,要製備不少服裝,學校不缺少人力,但是對於服裝則只能因陋就簡,不無遺憾。此後數年我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的上演莎劇的嘗試。

來到台灣後,莎氏劇一直沒有上過舞台,直到 1964 年莎氏誕辰四百週年紀念,纔引起熱心人士的興趣。李曼瑰先生領導的政工幹校影劇系全體師生及若干校友共達一百餘人,在四月二十三日上演《王子復仇記》於藝術館,盛況空前。我事前在該校第八期畢業演出時已看過此劇的演出,我覺得非常成功。《哈姆雷特》是難演的戲,凡是有志獻身舞台的人都願一試哈姆雷特那個角色。我看過若干次《哈姆雷特》,各人有各人的演法,大抵越陰沉老到越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最近中國文化學院王生善教授領導的影劇系一連演出《李爾王》與《凱撒大帝》,大家記憶猶新,無待贅述。除了演員孫鵬萬先生有傑出的表現之外,王生善先生之導演方面的成就也值得大書特書。他不變換背景,利用燈光效果使舞台面產生變化,把寫實的演出手法與象徵背景揉合在一起,又利用伸展台採取「台上台下打成一片」的技巧,使得觀眾們的興趣大為提高了。

看戲是一種享受,不過觀眾享受的標準不同。喜愛看熱鬧,尋刺激,或欣賞明星的觀眾會去看比較輕鬆的東西,因為莎氏戲劇不大容易消化。有人把戲劇當做宣傳武器,或社會教育的工具,對於他們莎氏戲劇也不會是不合胃口的。莎氏戲劇是純粹戲劇,裡面有熱鬧場面,但有限度,有意義;裡面有刺激,但有節制,有內容;裡面也有明星,但是重在性格表演的技藝。宣傳與社教意義,則須憑各人去揣摹,其中從沒有正面的積極的教條。我覺得莎士比亞之不斷的演出是一個好現象,顯示了一部份觀眾的品味。任何型式的戲劇的盛衰,其最後決定的因素是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