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DUCTION King Lear [Lier zai ci]
Data Type:production background
Title:King Lear Q & A
Source:King Lear Special Edition Program
Place:Taipei
Publisher:Contemporary Legend Theatre [Dangdai chuanqi juchang]
Date:2006
Language:Chinese
Abstract:Wu Hsing-kuo answers questions on King Lear, including his first encounter with Shakespeare’s script, how it triggered his creativity, the process of adapting King Lear for a solo performance, the issue of generation conflicts in the play, and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adapting King Lear and Macbeth.
1. 你對《李爾王》這齣劇第一次的印象為何?

當我第一次讀到這部劇本時,並不認為這是個特別吸引人的故事,因為在整體氛圍裡沒有任何戰爭場面,或具戲劇性、衝突的事件。我唯一感受到的是一個八十歲老頭兒的頑固,而透過莎士比亞的文字,我感覺李爾王的頑固已經到達了一種歇斯底里的境界。因為錯誤的決策,導致他失去了王國與權力;在女兒們都拋棄他後,他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結果。十年前,我看了英國偉大演員勞倫斯.奧利佛在電視演出的《李爾王》,受到深刻感動並愛上《李爾王》。


2. 這齣戲是如何引起你的創造力?

我覺得這齣戲透過悲傷與孤寂的文字,傳達了人類深沉的本質-愛。愛是天性,它讓我覺得人生彷彿回到了初點。它刺激我回憶起自己沒有父愛的童年。我的個性與李爾王十分相近:固執、任性、強勢而暴躁。我可以不顧他人眼光地隨心所欲。在我的表演生涯裡,我總是演主角,比如說君王、將軍,而舞台則是我的王國。我可以排除萬難只為了實踐夢想跟目標。李爾王也提醒了我們應當尊重老者。我還在學校的時候,師傅就像我的父親。看到李爾悲慘的結局,我感到惋惜也引發了我的想像力。對我而言,李爾王象徵了父親的形象,尤其對一個失怙的人。它反映了我與師父們的關係,以及傳統的繼承與毀壞。它也象徵了近年台灣政治與文化的分裂,而使人有身分認同的挫折感。

我透過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劇場,傳達我對這齣劇的情感,李爾在荒原的那一幕,我脫下了假髮、鬍子與戲服,變成了我自己-吳興國-一個演員。但我依舊說著李爾的台詞:「我是誰?有任何人認識我嗎?」李爾王,演員與吳興國同時存在於同一個時空裡,傳統與現代也在我一人身上交戰。它同時質疑了存在的國家意義與戲劇的本質。



3. 可以談談改編《李爾在此》為獨腳戲的歷程嗎?

1993 年,蜷川幸雄在日本看到我演出《慾望城國》後,他對我說:「吳興國,你就是李爾王」,他建議我演出《李爾王》,我卻覺得當時的我對詮釋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家而言仍太年輕。他說,等我年紀大了,我可能就沒足夠精力演李爾了。十年之後,我發現這真是困難的工作,尤其當我以獨角戲演出。李爾王是個瘋狂又憤怒的人,我需要大量的能量去表現他的驕傲和任性。1998 年,陽光劇團藝術總監亞里安.莫努虛金女士看了《慾望城國》在亞維儂藝術節的演出後,2000 年邀請我前去法國做一個工作坊,並在巴黎歐狄翁劇場作一段表演。當時,正是我暫停劇團的時刻,因為經費,人才的匱乏,劇團不得不暫時關閉。那時心情就像李爾王一樣,我失去劇團,一人孤零零身處法國,感到被放逐的痛苦。當我在巴黎創作演出《李爾在此》第一場戲後,亞里安.莫努虛金導演,抓著我的肩膀激動地說:「興國,你若不給我回到舞台,我會殺了你!」

那年,回台灣後,我決心重建劇團,發誓即使只剩我一人,也要在街頭演,不過,還好,台北新舞台的館長辜懷群支持我,《李爾在此》便在 2001 年全劇首演。這齣戲為劇團走出全新的實驗道路,對 2005 年《等待果陀》的誕生也有助益。



4. 在劇中,你以李爾王與三個女兒和葛羅斯特與兩個兒子為戲劇主線,似乎是對傳承、世代衝突議題特別關注,這和中國的倫理文化有關嗎?

天、地、君、親、師,是中國人的宇宙生命觀,我從一歲父親去世,心中更是視師如親,二十六歲正式向周正榮老師嗑頭,這是台灣首見,也是唯一一次公開古禮拜師儀式。但後來,因為創立當代傳奇劇場,違背老師託付要傳承的使命,因無法獲老師原諒而斷絕關係,如同割斷父子血緣。創作《李爾王》時,在法國,一場睡夢中,夢中師傅要用劍殺我,我在被迫之下,奪走師傅的劍,一劍刺死他。這場夢令我震驚,回台灣兩個月後,師父驟然過世,這也是為何葛羅斯特與愛德佳的父子衝突和情感糾結,那種相見不相認的椎心之痛,我能體會。我用棍子兩頭交替演父子兩個角色,我們從小習藝被棍子打大,練功也使用棍子,棍子的意義是複雜的,是愛與恨的記憶。


5. 改編《李爾王》的經驗和改編《馬克白》有很大的差異嗎?你如何比較這兩者?

當我創作《慾望城國》(《馬克白》)時,我才三十三歲,充滿能量和抱負。在劇中,我發展且創造了我的王國,我有二十三個演員和十六個樂師,每一齣作品都有上百人圍繞著我工作,那是個美好的時光。在《李爾在此》中,李爾失去了他的王國,那是完全相反的處境。他充滿悔恨、憤怒、孤寂和悲傷。舞台上只有吳興國在吶喊,裝瘋賣傻,忽老忽小,忽男忽女,忽喜忽悲,這些形象大都脫胎於曾經是照亮戲曲舞台,燦爛一時的伶人,第一幕我脫下戲服重重甩在地上,第二幕用生旦淨丑的角色模仿,向前輩老師們致敬;第三幕我莊嚴捧著戲服(如同三女兒死去的身驅),吟唱著無盡的悔恨,把李爾王的生命緊扣在個人的生命記憶中,那樣偉大的悲劇,轉換成一個生長在台灣的京劇演員生命史上,這點,引起很多國外媒體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