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DUCTION The Tempest [Baofengyu]
Data Type:essay
Author:Lei, Bi-qi Beatrice
Title:Crowing through the Dark Storm [Fengyu ru hui ji ming bu yi]
Source:The Tempest 2004 Premiere Program
Place:Taipei
Publisher:Contemporary Legend Theatre [Dangdai chuanqi juchang]
Date:2004/12/30
Pages:70-71
Language:Chinese
Abstract:Although The Tempest seems short and sweet, "power"―both political power depicted in the play and Shakespeare's power as a playwright―is a serious theme. At this troubled time of ours, The Tempest presented by the Contemporary Legend Theatre is an expression of artists’ social conscience.

十八年前,「當代傳奇劇場」以《慾望城國》初試啼聲,一鳴就震驚了台灣的觀眾。莎士比亞名劇《馬克白》為創新京劇提供了情節佈局、角色心理,以及流暢的敘事風格;除此之外,《慾望城國》也在舞台、燈光、佈景上展現了現代劇場的概念,讓年輕一代的觀眾再次走進京劇劇場。之後,「當代」的表現也都沒讓人失望,每齣作品都有令人驚豔的突破:不論是《樓蘭女》的特殊聲腔、服裝、歌隊的設計和氣氛的營造,或是《奧瑞斯提亞》的「環境劇場」理念,都再再讓人耳目一新、欣喜不已。

「當代」不僅在表演形式上不斷求新求變,故事情節也力求驚悚刺激:《慾望城國》的弒君弒友、《王子復仇記》的弒兄弒叔、《奧瑞斯提亞》的弒夫弒母、《樓蘭女》的弒子弒女。這一樁樁血淋淋的恩怨情仇,令人驚駭不已,充滿了戲劇張力;然而,這樣史詩級的動蕩卻也離凡俗的我們有些距離。不論是莎士比亞或是古希臘悲劇,述說的都是前人的滄桑興亡,是完成式而非進行式。縱然演員近距離在大安森林公園的群眾身邊騰跳翻滾,整齣戲彰顯的仍是自給自足、古典的美學風格,「第四面牆」並沒有被打破。

邁入二十一世紀,潛沉兩年後重新出發的「當代」讓觀眾看到了又一次重大的突破。吳興國在《李爾在此》中一人飾演多角,挑戰東西方傳統的表演模式;更使人震撼的是,藝術家脫下戲服走下舞台、走向群眾,也抹去彩妝走向自己深遂的內心世界。一樣是莎士比亞的原著,一樣是謀殺造反的情節,但是焦點已不在於呈現一個自圓其說的故事或是一場好看動聽的表演,而是誠誠懇懇的省思、真真切切的道白。獨角戲的《李爾》不僅是藝術家吳興國的血淚自述;其微言大義,也成就一部當代台灣的褒貶春秋,讓莎士比亞真正成為了「我們的」莎士比亞。

有了《李爾》的經驗,讓人對「當代」的《暴風雨》有無比的期待。為什麼是《暴風雨》?在莎士比亞的作品中,這是極其簡短的一齣戲,文字也平易近人。品味過了四大悲劇的荒蠻血腥、字字珠璣,這齣小戲有反璞歸真的感覺。王子與公主在荒島上的邂逅,甜美如童話故事;可怕的風雨只不過是魔法所致,並無造成真正傷亡;即使在故事中的壞人,也好像是可憫可諒的。《暴風雨》的結局是可愛的:惡人悔改了、正義伸張了,一切都完美收場。莎士比亞讓波布羅在功成身退後卸下一身魔法,謙卑地向觀眾討掌聲。這美好的結局,只在人一念之間,仰仗的是良心、慈悲、愛。

看似輕薄短小、甜美可人,《暴風雨》所探討的主題「權力」卻相當沉重。波布羅之法力何其大哉!呼風喚雨,使生使死。而力是正是邪,卻任憑解讀。卡力斑母親的「黑色巫術」和波布羅的「白色法術」並無二致:他們站在鏡子的兩邊,看似相反,其實相同。所謂「歷史是勝利者的文宣」,正與邪、對與錯、王與寇、美與醜,不都是相對的嗎?在美好的表象之下,這一切可曾真正改變過?波布羅果真放手了嗎?愛麗兒和卡力斑果真自由了嗎?阿龍索和安東尼的良心果真可靠嗎?米蘭達和霍定男的愛情果真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嗎?曲終幕落,留給人無盡的悵然。

力,不僅是政治權力而已。劇作家無中生有、以虛為實、獎善懲惡、使悲使喜,不也是有很大的力量嗎?這樣的力是否真是無邪的呢?喬治•巴泰耶說「文學不是無辜的;它有罪,也應該有這樣的自知之明。」莎士比亞有罪嗎?當他在教忠教孝時,是否也在鞏固既得權力者的權位?當他在描繪王子公主的高貴本質時,是否也在強化階級意識?當他在歌頌愛情時,是否也在美化粉飾父權對女性的制約?《暴風雨》的結局將權力的問題如此輕易就解脫了,是否也是一種逃避、一種鄉愿、一種權力的濫用?

《暴風雨》可說是《李爾》的續集:兩齣戲都描繪了政治野心、世代衝突、權力傲慢,也都在辯證正統與異端、真實與虛幻;而《暴風雨》所探討的原住民與外來者、自由與奴役、放下與和解等議題,更超越了《李爾》。在幽闇不明的年代中,藝術家除了自憐自賞、憤世嫉俗之外,是不是還能夠做些什麼?「當代」給了我們一個肯定的答案。《暴風雨》不僅是一齣載歌載舞的魔幻傳奇,也是發自藝術家社會良心的一聲曉雞,在如晦風雨中,迴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