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DUCTION The Tempest [Baofengyu]
Data Type:review
Author:Zhi Ling
Title:Harmony in The Tempest [Baofengyuli de datong yu gonghe]
Source:Website of IATC Hong Kong
Place:Hong Kong
Date:2008/11/3
Language:Chinese
Abstract:The author speaks of the all-embracingness of The Tempest by the Contemporary Legend Theatre. Especially impressive is the astonishing power found with a Western masterpiece presented in jinghu, a treasure in Chinese culture. As for the theme, the author suggests that this adaption manifests freedom as a common longing of all humanity, of the characters in the play and of Shakespeare himself, and inherent in traditional Chinese philosophy.

在「新視野藝術節」的眾多劇目裡選擇,首先第一便選了《暴風雨》,因為徐克的名字,也因為宣傳單張上吳興國那攝人的氣勢太吸引。那襲長兩米的紅法衣、黑斗篷,再加上那張冷僻的臉和一雙炯炯帶恨的眼睛,還有對莎士比亞悲劇的無知定型……這一切一切就拼湊成我步進葵青劇院的期望……

然而,看罷,就我對於一齣腥風血雨、千古情仇、萬丈悲壯的傳統老京劇的期望而言,我是失望透了;但丟掉了那些無謂而錯置的期望後,這接近三小時的演出雖說不上完美無暇,但絕對是賞心悅目!可惜的是它只有兩場,無緣將它再介紹給朋友,唯有以一些小小的文字來留下珍貴的記憶——這是我很希望為這個演出做的僅有。

要說這個戲可以從許多方面去說,可以就京劇而言、就莎劇而言、就翻譯改編而言、就舞台美學而言……但這一切我也不在行,因此只想說它的包容性,那種叫人身心震撼與感動的包容性,那種極目無盡,一一如一、萬物歸一的包容性。

京劇是我國的國粹國寶,莎劇則是西方文明的瑰寶,現在將兩者結合在一起,這固然是一種有趣的 Fusion;而同時,它藉著這兩種經驗了多少個世紀暴風雨的載體來給我們這代人來說話—事實上,這個實驗就是叫莎翁回魂穿起古裝用京腔給我們講童話來說教訓——又因為說故事者與說故事的方法的配襯太過奇趣緻穎,叫人聽教訓也成了件賞心樂事。

誠然,觀眾看著一身威武古風的「波布羅」(勉強還有點藏蒙味的名字)登目怒斥一聲「安東尼」,實在是難免讓人哄堂大笑的;裝扮成燒鵝與美酒的演員,又不禁令我想起《美女與野獸》裡的家具大型歌舞場面;但當花旦身後之小靠旗子化作了精靈的翅膀時,又的確有幾分意想不到的美;而中國傳統戲曲裡的虛,又正好一反西方寫實主義的大堆頭佈景與裝置,以其簡約、神似的另類手段來營造出幕幕驚心動魄的恢宏場面,包括大海難、大鬥法的場口等。

其中一場以眾角筋斛、空翻、飛槍、踼槍、走圓步等京劇功架,配以氣勢奔騰的大鑼大鼓,來呈現原住民與精靈之間的大鬥法尤為精彩,當然亦尤為能夠滿足香港觀眾的感官刺激需要,羸得大量掌聲。事實上,以《莊周夢蝶》的形式來呈現《哈里波特》的內容,那種奇異之上有另一重奇異,魔幻之外又有另一重魔幻,滿載著中西古今撞擊震撼的威力,著實是需要時間給創作人摸索,也需要空間給觀眾喘息和調節的,與其說它是後現代裡的大雜匯隨意拼湊,毋寧說它是對於一切規犯、界線的挑戰,對於人類一切分類行為(classification)的挑戰,對於人性包容度的挑戰。

除了形式和橋段,本劇最重要的,還是其「教訓」。大老倌以其熟練的傳統北京腔口,配上他純運的造手功架,聲聲鏗鏘地訴說著人權平等的理想國;花旦嬌俏伶俐,句句撩人地爭取她的人身自由;當「自由平等人權」諸等彷若只屬於「西方已發展先進強國」、而與這條東方古代巨龍扯不上半點交葛的辭彙,嵌進了中國傳統文化藝術之中,好像在本質上叫觀眾看得很不自然──然而正因著這點的不自然的感覺,就牽起了那種來自渾身不自在的思考:關於自由與中國人的思考、關於自由與普世人類的思考。

吳興國的《暴風雨》告訴我們,原來,自由的根也可以從中國去尋,自由的根不一定扎於個人主義之上,自由的根可以是大愛──自由的根也可以從老莊無為之道去尋、也可以從陶淵明的桃花園去尋、也可以從我佛的無執無色無相去尋……相對於西方中有形有限的人身的自由,也許中國人更關心的是無形無限的人心的自由,也只有當人真正體現心靈自由之後,才能夠有身體的自由──劇中就是因為波布羅終於到達彼岸的「化境」,放下了從前的仇恨和執著,女兒和王子才能得著自由、原住民和精靈也才能得到自由。

而絕妙的地方是,這種東方式人心之無執,又正好與莎翁所夢寐的心靈之解放遙相呼應、殊途同歸,然後讓我們知道,人類都有共同的指向,都在渴望同樣的境界──人類,其實真是一個共同體。

「當代傳奇劇場」一直大膽嘗試,就是一再以實踐來反覆驗証,只有不囿於傳統才能真成的成就傳統。而這次的實驗則以藝術的大同,來呈現出人類精神文明的共和共生,他們的努力實在叫我深心感動。硬銷一點,實在深切期待他們以後繼續繼往開來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