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DUCTION The Tempest [Baofengyu]
Data Type:review
Author:Chen, Hui-jian
Title:Freedom and Reconciliation in The Tempest [Baofengyuzhong de ziyou yu hejie]
Source:Website of IATC Hong Kong
Place:Hong Kong
Date:2009/8/17
Language:Chinese
Abstract:The author draws on the concepts of freedom and reconciliation and points out that the central theme of The Tempest is reconciliation. In addition, the author specifies that the Contemporary Legend Theatre presents three kinds of freedom, i.e., that of Prospero, of Ariel and Prospero, and of Prospero and Alonso and others.

由吳興國構思的《暴風雨》改編自莎士比亞的同名劇作,今次在香港公演,更邀來著名的「新浪潮」電影導演徐克作演出的總導演,務求讓觀眾得到「超視覺」的快感。故事起始先播放一段非常意象化的短片,透過驚濤、落花等「視境」建構出一酪暴風雨場面,然後再以京劇的手法,展開了整個故事。

《暴風雨》這齣舞台劇開宗明義地表示其中心思想為「和解」,吳興國先生說該劇本忠於莎翁的原著,而這亦正是莎翁筆下《暴風雨》主題。這次的「和解」主要由兩件事組成,一是波布羅運用魔法把阿龍梭等一干篡他王位的「逆臣」送來島上,觸動了「和解」的主線。徐克發揮了其「魔幻大師」的技巧,把波布羅置於一個七尺高的高台上,施展魔法,使風起雲湧,氣勢逼人。第二條線是波布羅女兒米蘭達和阿龍梭兒子霍定男的愛情故事。前人的恩恩怨怨,就在他們的後代結合下而消融。這部份原著所強調的,舞台劇亦收攬其中。

然而吳興國並不囿於原著,對於「和解」,他有另一層推衍。吳先生遵從整個原著的劇情安排,然而在最後,卻加了一點「尾巴」,就是將愛麗兒和卡力班結合。愛麗兒是掌管風、雷、雨、電各種自然的精靈;卡力班則是山林、土地等的象徵。個人以為吳興國作這樣的安排,是想將「和解」從個人的層次提升到世界的層次。愛麗兒所象徵的自然是輸送者;卡力班所象徵的土地是攝受者,在最後一幕,卡力班背著愛麗兒從舞台淡出,其指示目的是非常明顯的,愛麗兒滋潤著卡力班,而卡力班這塊「未經開化的土地」,得到愛麗兒的滋潤,會得到甚麼樣的成長?此中劇作沒有明言,作了一個留白,然而在普遍價值下,「和解」這個詞呈積極意義,或者可以理解是一種向上的思想吧?

關於「和解」,還有一個很有趣的點,就是原住民的插入。在劇中,卡力班代表的是原住民,導演刻意稍稍放大在卡力班身上成為焦點,同時暗示了波布羅、阿龍梭等一干外來的「入侵者」。如果將這個暗示放入台灣的本土文化上,不禁讓人想起原住民與外來者之間的衝突。其實說起來,原住民由二戰開始一直被外來者統治,從荷蘭到日本,甚至現在所謂的「台灣人」,其實也是國民黨東渡時的後裔,台灣原住民本應該是身份最「政治正確」的,但卻歷年歷代都屈居於別人之下。在劇中,處處可以看出卡力班的怨恨,例如罵波布羅佔他的地,不給他好飯吃,還逼他做苦力,甚至有「做夢」一幕,象徵了卡力班的心理反抗。這個情況會否是台灣現今原住民的處境,不得而知。但是吳興國安插把愛麗兒許配給他的一段戲,或者是一個「補償」,這個補償亦帶有「和解」味道,或許這正是吳興國想代表台灣人民向原住民的表示。

「和解」的另外一個說法,可以是「解除」,因為若要「和解」,必先解除一些心理上的障礙和枷鎖、精神得到自由,才有寬恕別人的可能。透過「和解」,後可以得到「自由」,暴風雨中主要表達了三組自由,一組是波布羅本身;一組是愛麗兒和波布羅;一組是阿龍梭等人和波布羅。波布羅本身的束縛是過去,由於被篡位,致使他流落荒島許多年,不得歸國,這種「束縛」所形成的具體行為是「魔法」,透過「魔法」,波布羅找到解脫之道。然而有趣的一點,在劇中波布羅運用魔法和阿龍梭等人和解之後,「魔法」反而成為波布羅的枷鎖,吳興國使用了一連串的動作意象,從放下魔杖、魔袍等動作表達出要得到自由,需要解除一些束縛,而這些必須由自己所完成。

第二組波布羅和愛麗兒是有條件的自由。波布羅必須愛麗兒替他完成任務才給予她自由,這一連串的任務成為了自由的負擔,待愛麗兒一一辦妥後,又亂點鴛鴦把她許配給卡力班,於此,波布羅和愛麗兒「和解」了,他們之間的關係的束縛得到解除。而然這種自由卻是一種有限制的自由,愛麗兒是從「僕人」的身份得到釋放了,卻陷入了另一個牢獄──婚姻的枷鎖;第三組是波布羅與阿龍梭「和解」後的精神自由,是全劇的主線,亦最為明顯,透過最後一幕的「審判」,各人解開了彼此的心鎖,或是者悔疚;或者是領悟,總之是從「和解」中找到一條通向「自由」的道路。

然而世界上沒有完美之物,《暴風雨》所蘊含的思想可能呈現多種的樣式顯得豐富,然而在技巧上仍然有斟酌的地方。例如在莎翁原著中,整套暴風雨從一開始便提供充足的線索讓讀者領悟,這場暴風雨是波布羅本人刻意製造出來的機會,和仇敵們和解。然而在舞台劇中,彷彿仍然沿循這一條線,但至第一節表演完結,給予讀者的印象仍然是整場暴風雨是波布羅製造的「復仇計劃」,波布羅所呈現的心理語言是「非置他們於死地不可」。其次,導演在第二節開始,加入了一些「本土元素」,利用本土語言加一些插科打諢的表演,讓氣氛變得輕鬆。

我不是排斥這種做法,相反我亦認為在一套嚴肅的舞台劇中,利用這些橋段製造一些「空白」可以讓讀者得到「喘息」和「思考」的機會。然而第一節表演充滿了意象語言,而且又沒有任何「本土化語言」出現的端倪,突然以「好犀利」、「龜苓膏」等廣東話作「笑料」,實有突兀之感,又或者可以理解為一種本土文化的融合吧?最後一點是波布羅的心理變化過程,原著中明顯指出波布羅所製造的這一場暴風雨本意是「和解」,因此這個心理變化由始至終都非常統一。但由於舞台劇中忽略了這一點,波布羅的「突然寬恕」便顯得和先前劇中所製造的那種強烈的復仇意味格格不入,形成一種心理上的強大落差,變為一種「不協調感」(inconsistent)。

吳興國先生於演後訪談說,舞台劇近年好像走進了一個死胡同,找不到突破之口,他不知道京劇和西方名著的融合,能不能指向一條可行的未來的道路,而然嘗試是任何成功的基石,因此從一開始的《李爾王》到現在的《暴風雨》,這種嘗試一直進行著。創造是文學突破的生命力,或許這套劇有它本身不能調和的地方,但反過來說,這不也是一個文化壁壘的破壞與重建?單憑這份勇氣,就值得為《暴風雨》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