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DUCTION Bond [Yue/Shu]
Data Type:production background
Author:Chen, Fang
Title:Playwright's Notes: Bond? What Bonding? [Bianju linian Yue/Shu qi neng yueshu?]
Source:Bond Performance Program
Place:Kaohsiung
Publisher:Taiwan Bangzi Company [Taiwan Yujutuan]
Date:2009/11/28
Language:Chinese
Abstract:Bond tries to be faithful to Shakespeare's original in spirit, and pays special attention to language. Though it cannot be completely true to its source, the diverse colors offered by xiqu is a compensation. This is a win-win situation. This article is also published on United Daily News [Lianhe bao] on November 17, 2009.

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 1564-1616)戲劇,是當代世界劇壇的知名品牌。在全球化浪潮的襲捲下,頗具有普世性的改編價值。各個不同國族、場域、時代、形式的演繹,使莎劇經久不衰,在問世四百餘年後,仍然是戲劇市場的寵兒。這些跨文化改編的劇作,動機與目的各不相同。或以服膺經典為主,強調貼近原著;或是一種行銷策略,徒然「消費」了莎劇;或基於「後殖民」意識,故事抵制「他者」文化而工具化原著……。總之,各式各願、琳瑯滿目的莎劇演繹與改編,都蘊含著各自獨特的美學意涵。這次從《威尼斯商人》( The Merchant of Venice)移轉到「豫莎劇」《約/束》,原則上即是採取「貼近原著精義」的改編策略;而這也就是劇名《約/束》的由來。

莎士比亞在《威尼斯商人》中,設計了好幾層複雜的「約束」關係。就表面上的情節而言,一是巴薩紐(Bassanio)向波黠(Portia)求愛,受到女方父親遺命以金、銀、鉛三個匣子選婿的制約;二是猶太人夏洛(Shylock)和威尼斯商人(徒督徒)安東尼(Antonio)訂定了一磅肉契約;三是波黠因巴薩紐把定情戒指贈送「他人」而生氣,引出戒指風波。這些紛爭,都是因為不可思議的「約束」所造成的。

試想如何能以三個匣子來決定一個女子的終身大事?其匪夷所思可不下於中國古代的「拋繡球招親」;而借了巨債,簽下前有未見的一磅肉契約,竟然還能「鐵齒」地說:「這件事不必恐懼驚慌,我的船兩個月內就會回航。」(1.3.171-172)誰能不僅服安東尼的勇氣可嘉?又如波黠,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寄託在一個小小的戒指上。她憑什麼相信,戒指絕對不會離開巴薩紐的手指呢?這又不是紋身……此外,安東尼與巴薩紐之間不合社會規範的曖昧情誼,波黠對於威尼斯權威法典的「智慧詮釋」,以及基督徒自謂慈悲寬容的種種戒律……,其實處處都彰顯了「約/束」之難以「約束」。任何「約/束」,都透露出更多人生處境的弔詭與無奈。所以,在本質上,《威尼斯商人》應該被視為一齣「荒謬劇」。 [1]

《約/束》既是採用「貼近原著精義」的改編策略,當然要儘量保留原著的曖昧與荒誕。為了凸顯「約/束,豈能約束?」這種兼具冒險與束縛的特性,我們在改編本中,也特別注意莎劇與豫劇的語言對焦。嘗試把「筆力萬鈞」的莎劇語言魅力,挪移到豫劇的曲白中。具體言之,我們的作法是這樣的:

例如在原著中巴薩紐(Bassanio)選匣一景,當他對著匣子自言自語時,歌聲揚起。這首歌的前三行是:’’Tell me where is fancy bred, / Or in the heart, or in the head? / How begot, how nourishéd’’ (3.2.63-65)。有研究指出,這三行行尾的Bred, head, -shéd正好跟lead(鉛)叶韻,故波黠(Portia)有可能藉此暗示應選鉛匣。《約/束》便於第三場〈定情〉中,安排慕容天贈詩:「真心問取向花箋,千里姻緣一線牽;有意當然成好事,天長地久自纏綿。」刻意選用「箋」、「牽」、「綿」等一先韻的韻字,以便保留與「鉛」字叶韻的涵義。

又如原著「戒指風波」一景,運用了許多性暗示。波黠故作大方道:「……凡我所有的,我都不會拒絕他,/對,包括我的身體,和我丈夫的牀。/我當然要見識見識他,這是一定的。……」瓜添諾(Gratiano)也對尼麗莎(Nerissa)回嘴:「……可別讓我捉到小書記,/否則,我就折斷他的那隻筆。」(5.1.226-228;235-236)。「我當然要見識見識他」的原文是“Know him I shall“,“Know“有「發生性關係」的隱喻;而「筆」的原文“pen“也隱含了“penis“(陰莖)之意。因此,《約/束》在〈協議〉一場中,為慕容天譜寫的唱詞是:「定情玉戒非罕見,夫君盟誓若等閒。生死相隨到永遠,句句是你親口言。……果然是夫妻之間情緣散,我又何必在乎-那一圈!」「那一圈」是雙關語,目的也是為了諧擬莎劇的曲筆。

原著另有一些長篇大論,言之者固然振振有辭,但這些卻不是戲曲語言。所以,只好採取「存其神而遺其形」的方法。即取其精義改寫成曲詞,以見該角色當下的思想意蘊。如夏洛(Shylock)在法庭上回覆公爵(The Duke of Venice)他堅持索賠的理由時,在長達28行的臺詞中,用了不少比喻:「……只說是我高興嘛。這算回答了吧?/要是我屋裡不幸有一隻老鼠,/我高興花上一萬塊金幣把牠/除掉又如何?這答案,您滿意嗎?/有人不喜歡張著大嘴的烤豬;/有人見了貓就會抓狂;/還有人聽到風笛鳴咽的聲音/就忍不住要小便……我也同樣沒有理由,也不願說,……」(4.1.35-62)《約/束》就在第五場〈折辯〉中,安置夏洛的唱段如下:

(唱)芝蘭芬芳雖可慕,海畔自有逐臭夫。
有人喜歡臭豆腐,有人厭惡烤乳豬。
有人欣賞俏鸚鵡,有人寧願養鷓鴣。
有人偏好藍配綠,有人只要紅帶橘。
理不清呀千萬縷,是非緣由人人殊。
(白)您若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我也沒啥好理由,只能說我對他怨恨難解,厭惡難消-
(接唱)他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死有餘辜!

雖然沒有「貓」和「老鼠」,也沒有「風笛」,但「人人各有所好,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旨義,卻是與原著一致的。

另如波黠論述慈悲的著名臺詞:「慈悲之心並非出於強迫。/它像柔和的雨自天而降,/落到下界,有雙重的福份:/既造福施者,也造福受者。/……」(4.1.177-198)則改寫為人辰轍的曲唱,透過慕容天之口,娓娓道來:

大慈大悲天下本,猶如雨露降雨塵。
善有善報古明訓,典冊記載言諄諄。
柳厲傳書成合卺,漂母一飯值千金。
一念之間懷側隱,結草銜環報深恩。
寬容大度留分寸,得饒人處且饒人。
即便訴求要公允,法理人情宜酌斟。
顧全仁義盡本分,勸君三思存哀矜。

莎劇原著當然不會運用「柳毅傳書」、「一飯千金」「結草銜環」等中國典故,但唱段內容應能彰顯原文的精義,即惟有搭配慈悲的公義,才是真正的公義。而擁有世界權勢者,尤其要戒慎恐懼,心存悲憫。

雖然服膺經典也不可能完全忠於原著,但本諸取精用宏的態度,當代戲曲的演繹光譜,必能因此增加幅度與色澤。而多采多姿的戲曲樣式,也必能提供莎劇另類的回饋,延續其舞臺生命。這種雙贏的局面,應是莎劇跨文化改編為戲曲最重要的意義。

「豫莎劇」《約/束》,是莎士比亞在臺灣所簽訂的第一個豫劇合同。尚祈各位不吝指教。

*本劇之稿曾與柏伸導演討論,另承楊世彭教授悉心指導,耿玉卿老師和羅懷臻老師也提供了寶貴的意見,謹此偒上最深厚的謝意。


[1]此處所指的「荒謬劇」,並非1960年代荒謬劇場(The Absurdism)的定義,只是單純指出故事情節之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