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DUCTION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Zhongxiaye meng]
Data Type:production background
Author:Ma, ting-ni
Title:Director's Notes
Source:Performance Program of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Place:Taipei
Publisher:Taipei National University of the Arts [Guoli Taibei yishu daxue]
Date:1999/5/21
Language:Chinese
Abstract:The director talks about her opinions of this play. She contrasts the love of young people and the one of the middle-aged, as well as the real and the unreal in a Shakespearean comedy.

墓仔埔也敢去

年輕時,生命像一首進行曲,凡事都「來真的」,慷慨激昂得很。年近四十,生命出現小調的情趣,懂得出招有虛實、扮戲有真假,退一步海闊天空、拐個彎柳暗花明,像一潺潺幽幽的迴旋曲;活著儘管有時無趣,也慢慢經營出一些形式及趣味。

中年,意味著有些事不再輕易去嘗試,有些事卻又更堅持,對臃腫貧乏敏感,對停滯不前懨懨無力,面對燦爛揮霍的青春,偶而並肩而立仍不免露出愁容,總想眺望他方的一處淨土。但也是中年,二度掘開採出的人生況味:懂得古典與通俗、文明與野性、精緻與粗陋、知識與肉體、理性與慾望不是對立而是交互存在、時而矛盾時而兼容並蓄的事物狀態,方有處理喜劇的距離及小調心情。

儘管莎翁創作《仲》劇時年僅三十一歲,卻以輕盈幽默的筆觸描寫劇中兩對戀人的四人舞。莎翁溫和地嘲諷年輕戀人的揮霍、荒誕,讓他們使用既定語言表達既定的、經常迷惑著的、易陷入感傷的誓言、奇想及比擬用語。學者伊恩.柯特(Jan Kott)提及,《仲》劇關於愛的論述(discourse)比發生在台上有關愛的事件的詩意評述還多得多;舞台上的舞動(action)亦比文體的例證豐富;論述/行動彼此不僅互補也產生矛盾;戲劇的張力正源自於此種論述及行動間的對峙。

中年人的一雙老眼看到了婚姻與愛情之間的延續與斷裂,而年青人 take themselves so seriously,對自己、對愛情,凡事如此當真,譜出的情愛則恍如兒戲。也就是說年青人戲假情真,中年人卻深諳逢場作戲、弄假成真的道理。的確,年人的內在充滿羅曼史、傳奇的想像,演出來的卻是一齣齣看似連環畫般的喜劇;中年人懂得人生的反諷,對人對己有種喜劇式的自我嘲弄,方能拉出小調般的傳奇浪漫;輕與重、靈與欲、天上與人間、仙王仙后與人間的幾組佳偶的對照戲方能展開。

戲中戲一向是莎翁的拿手把戲,「入乎其中、出乎其外」的形式手法,加上答辯人生、戲劇的最後評述。《仲》劇末的戲中戲,由一群於人生的殘酷大街晃蕩打滾的工匠「荒腔走板」地在拘謹矜持的上流人士的婚慶上大膽獻藝,將嘲弄愛情的插曲,演得「俗擱有力」;戲劇人生在這裏彼此穿透,明知低俗惡搞卻笑到流淚,笑到笑、淚不分,使演戲的、看戲的忽忽若狂,達到不分彼此、破除階級的嘉年華式的狂歡。

月初整排,有朋友問了同一個有趣的問題:戀人的戲演得太逼真、動感情,是否可以更輕描淡寫些?相對於悲劇的真人演出,喜劇一直是「面具戲」,凸顯的既是對傳統、體制的顛覆,也是對固定形式的角色自我的反叛,而這顛覆、反叛的背後其實又隱藏了,種種深刻複雜的伏筆。相對於喜劇,傳奇以奇思幻想取勝,上天下地,標榜的是「化腐朽為神奇」,也就是從日常生活中拉出一種微妙的美學距離。

但當代劇場裏所呈現出的中國式的「真假對照」過於明確僵硬,由於拿不定真假、擺不好高低,往往失去了喜劇的複雜與傳奇的微妙。《仲》劇是傳奇與喜劇的混合體,我以為,我只是到了建立喜劇中的真假對位的結構關係,於傳奇則力有未逮:即使借用了戲曲唸白的花腔處理劇中仙人的口白,在語言的表現上,似與現實世界擅長修辭辯難的中產戀人及生動活脫的工匠形成對照,卻難以真正觸及傳奇的輕盈與飄忽。

在歐洲,向來有搬演莎劇的傳統。尤其是德國,長久以來莎士比亞一直是德國文學及戲劇的中心人物,德語莎劇的搬演不僅可見歷來劇場美學的形式思辯,亦能從劇場創作的闡釋中一窺德國政治文化的變遷。東歐波蘭遠處正統之外,60 年代中期卻有詩人及文學評論家伊恩.科特,以「離經叛道」、特立獨行之姿發表莎評,1974 年出版《莎翁,我們的當代人》,以其對東歐政治、歷史情境的深刻體認,為傳統莎評及莎翁劇場帶來莫大的衝擊。

科特從後門潛入莎士比亞的殿堂。在邊緣之外的台灣,素無莎劇演出的傳統,只能回到前莎士比亞的野台戲,以一份近乎草莽的本色,勇敢地跟大伙「搏感情」。這一代的台灣人粗魯無文、不學無文,任德何能,也敢搬演莎劇──我們邀請大家,在「墓仔埔也敢去」的音樂中狂歡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