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製作《暴風雨
資料類型:劇評
作者:林乃文
題名:一場幻覺《暴風雨》
出處:我乃文字 Playwright
出版單位:Blogger 部落格
日期:2012/2/17
語言:中文
摘要:作者談論莎世比亞《暴風雨》一劇的各種主題,並談到臺灣當代傳奇劇場及英國「與你同行劇團」對同一劇的演出。
 時間:2012.02.17
地點:國家戲劇院
演出:俄國契訶夫戲劇藝術節 & 法國國立傑默劇院

《暴風雨》(The Tempest)是莎士比亞晚年代表作,比起莎翁中年時期的偉大悲劇,懷著沉重的悲觀,而心存圓滿的期待,使得這部浪漫傳奇悲喜劇,所有不可能發生的都發生了:不義者都獲得悔過自新的機會,無辜者得到撥亂反正的好運,自然擺脫了人的操縱,遭殃的土著雖未得任何憐惜,終也在「文明人」的船駛離之後,重獲無拘無管的自在……。

儘管如此,此劇字裡行間充滿睿智哲思,與角色足以延綿的象徵性,使得四百年來(一般相信此劇完成於 1610 到 1611 年之間)有不斷被重新解讀的空間:強調大自然反撲的力量,或極力描寫人操縱駕馭自然的魔法。演繹為魔幻機關秀,或著眼於善惡相因的人間倫理,如權力之使人盲目、愛情的盲目、自然對文明過度天真、一個智者過分沉溺學問而荒疏人際經營的悔恨……。也有人將重點放在文明與野蠻的辯證上,在後殖民論述出現以後,最流行的詮釋是將《暴風雨》裡的文明與野蠻代換為殖民者對被殖民者的解讀霸權……。總之如今任何一部夠分量的《暴風雨》演出都必須接受是否有更精湛的詮釋觀點的檢驗。

八年前,我在同一個劇院看過「當代傳奇劇場」演繹《暴風雨》,徐克擔任總導演,吳興國主演,加上葉錦添服裝設計,鍾耀光作曲。重點在中西文化的轉譯,把莎翁獨特的無韻詩體改編成京韻唱腔。公爵普羅斯裴洛(Prospero)由京劇老生行當扮演,土著卡力班(Caliban)則吟唱台灣原住民歌謠。視覺上走的是氣勢磅礡、色彩華麗。印象深刻的意象之一是魔法師書法朝天地一畫,萬物立刻被人類命名所控制。

八年後又在國家戲劇院觀賞《暴風雨》,由英國「與你同行劇團」(Cheek by Jowl)導演迪克蘭‧唐納倫(Declan Donnellan)和俄國演員合作演繹,風格完全不同:舞台簡潔低調,服裝素淨無華,場景變化全由燈光和投影完成,狂風暴雨變成一隻拎來拎去的簡單水桶到處潑水,精靈的無邊幻力由簡單四人樂手烘托暗示,精靈們成為穿貼身黑色西服的優雅男士。無論從視覺到聽覺上都走以簡馭繁、內蘊而不外顯的路線。

開頭魔法師普羅斯裴洛(Prospero)在舞台中央,向觀眾叨叨敘說,一方舞台及三面門牆所圍之處,彷彿他的城堡、他的書房、他的演講世界。倏然海景投影於背屏,他所立之處立刻變成三面環海的海岬邊緣,孤島老人正望著自己一手導演出來的風雨大戲,創造了空間意義的翻轉。類似巧妙調度不時可見,演員表演和舞台技術也都乾淨漂亮,和幾個月前來台的法蘭西劇院演員一樣,在各種動作下都可以保持聲線平穩悅耳,有如演員基本功範本。

然而整體看下來,《暴風雨》提供的現代詮釋,處處有點,卻連不成一面。從令人心驚膽戰的荒島變奏曲----只是漂流主角並非魯賓遜而是英倫化的義大利宮廷貴族----變成一群儒雅之士的休息小棧,僅僅暫時被剝奪了合宜的服裝而已,一待穿回衣服,這群人好像可以立刻接下去演契訶夫似的……。宮廷貴人與土著蠻人的對比,除了服裝款式,缺乏更深刻的辯證;語言部分也由於翻譯之故(原劇為英文,而演出為俄語)而無法凸顯。

普羅斯裴洛的魔法被詮釋為一種劇場「幻覺」,並帶著一股調侃的味道:可摧毀一切常規的狂風暴雨,原是一隻水桶;精靈裝神弄鬼的把戲,只是情境音樂的催眠。唯恐觀眾不夠疏離似地,還兩度亮全場燈,提醒劇場幻覺的存在……。如果恩怨情仇俱是幻覺,智慧癡愚或權力競逐,不過癡人說夢,寬恕云云難免輕盈軟弱;我們對普羅斯裴洛的靈魂,也不可能理解得更多或更深。這就像莎士比亞和契訶夫,穿越三百年時空,在這裡參加一場安排好的寒暄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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