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DUCTION The Tempest [Baofengyu]
Data Type:review
Author:arthurkuo822
Title:From The Tempest to The Green Snake [Cong Baofengyu dao Qingshe]
Source:arthurkuo822's Blog
Publisher:Roodo
Date:2007/2/5
Language:Chinese
Abstract:Comparing The Tempest and The Green Snake, the author argues that the two share a common theme: the art of "letting go." In The Tempest Prospero lets go of hatred and power for the sake of humanity, whereas in The Green Snake Fa Hai sees through human desires and realizes the true meaning of humanity once he lets go of the perspective from a man of power.

同樣是「放下」的藝術,《暴風雨》的波布羅和《青蛇》的法海做到了,但我們的當權者學到了嗎?

前陣子看完吳興國主演的《暴風雨》,是當代傳奇二十週年的選戲,選在台灣正治弊案滿天飛的時候演這麼一齣政治意味濃厚的戲碼,看了令人感動,也令人悲慟,混雜五味的感受,現在心裡面還一直在餘波盪漾。

但是兩年前這齣戲剛上演的時候,劣評多於好評,許多劇評人認為這齣戲擁有大卡司──演員吳興國、製作林秀偉、導演徐克、服裝葉錦添等等,都是世界頂級的藝術家,卻拼湊出一齣沒有特色的戲劇。去年九月初我和幾位雜誌社編輯去訪問了吳興國,事前我們雖然知道兩年前的不利批評,但兩年後得知當代傳奇依然堅持在二十週年慶的劇碼中重演這齣不被看好的戲碼。

但勇氣可嘉的吳興國卻自己坦承了事實,他知道這齣戲當初因為種種因素,沒有做好,但他有把握重新來過,把這齣戲做得更好。這種不屈不撓的求好精神讓我當場感動,等到十月二十二日看完這齣戲,讓我感動得差點落淚。

我驚訝於當代傳奇與徐克的結合,不只是實體可見的布景、舞蹈、劇本的結合,而是兩者對權力、慾望的探討。

《暴風雨》要說的是,唯有透過真情人性,當權者才能看清自己。這齣戲講的是一位被親兄弟陷害的國王波布羅,帶著剛出生的女兒逃到荒島上,為了復仇,他不斷鑽研魔法,寄望假以時日可以懲罰陷害他的一干人等。二十年後機會來了,當初陷害他的兄弟,帶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和一群官員乘船經過這座荒島,波布羅趁此大好機會,施展魔法,狂風暴雨大作,讓船上的人漂流到荒島上,等他準備開始進行報復時,卻驚覺自己的女兒愛上了仇人的兒子,看著女兒為愛寧願犧牲一切,波布羅大受感動,決定放下心中仇恨,成全美事一樁。

原本看似喜劇收場的《暴風雨》,卻在最後由波布羅唸出一段獨白,他發現自己為權力迷惑,報仇心切,並因此耽溺在魔法的世界無法自拔,直到純真的女兒決定為愛私奔,這樣的真情才喚醒他禁錮已久的人性。他放下魔杖、法衣、天書,並祈求上蒼讓他清醒,離開薰心的權力和無情的魔法,他祈求世界和平,不再有戰亂。

合著戚戚的古典配樂,這段獨白點出了整個故事的核心價值,觀眾看到一位機關算盡的老國王,在最後這一刻,因為女兒的真情,他放下一切,寬容他人的所有過錯,他回到人之初,寧願變成一位單純的老者,他不再是魔法師;不再是國王;不再是復仇者;不再呼風喚雨;不再追求權力;不再泯滅人性。

於是觀眾看到,最厲害的魔法來不是來自魔法師,而是來自親情;最高級的權力不是來自權貴將相,而是來自天倫。

吳興國的戲是有政治敏感性的,這段獨白是唸給當權者聽的,他要問當權者,他釋然了,你呢?整個東方的、西方的歷史在向你召喚,你還在執著嗎?不論當代傳奇的政治正確性如何?這是一齣台灣政客們應該好好觀賞的戲。

看完《暴風雨》,除了讚嘆吳興國的戲劇功力,也讓我想到這部戲的導演──徐克,及他的多部電影作品。徐克這幾年的電影,從《東方不敗》、《青蛇》、《七劍》,哪一齣不是在談權力,權力是難以操控捉摸的慾望,使力不當,就會毀譽參半、泯滅人性。這幾齣戲當中,又以《青蛇》,談權力對人性迫害最為明顯。何謂人性?徐克想說,人性除了理性,也不容忽視感性的成分。唯有透過對理性與感性的成分加以同等的關注洞悉,才能真正看清楚人性的全部。

法海在第一幕中,從一群面目猙獰的世人中走出來,他高高在上,面目清秀,不染塵埃,他看著這群為萬般生活、七情六慾而汲汲營營的世人,感嘆道出:「人!」這個字,他以為世上人皆已失去高貴的人性。

但法海真的就懂得何謂人性嗎?他用盡心機,破壞許仙和白素貞的感情,然後又試圖將白素貞鎮壓在雷峰塔下,他以為自己是替天行道,他以為他收服的是千年的妖精,直到鬥法過程中,白素貞產下一名男嬰,法海才驚覺,他收服的不是妖,而是人。他開始感到錯亂,到底人妖的界線何在,以前他定義的妖,現在不是妖,以前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出於人性,但卻因為鬥法造成水災,傷及無辜,他已經沒了人性,他還是人嗎?在原著小說裡,法海原本就不是人,是蛤蟆精,但在徐克的電影《青蛇》里,他一開始代的是真「人」,直到與白素貞鬥法後,才頓失人性,即使他在電影裡是人,也和原著裡的蛤蟆精沒兩樣了。

是什麼原因讓法海失去對人性的判斷?是權力!他以為自己是人類的主人,他以為以自己的高深修行可以定義人性,代替上蒼行人道,但他卻錯看白素貞,因為他不願面對人性中感性情慾的那一面,以為一切都是他說了算,算了准。從他和青蛇在天山的鬥法即可看出一般,他自以為自己的法力高過青蛇,卻沒想到惑於青蛇的美色,勃起了自己的肉慾,輸了定力。他看不見只要是人就有情愛,不承認自己這麼久遠的修行後還有慾念,一怒之下,一掌打走青蛇,不願承認眼前的事實。

既然是定義人性的當權者,算不準的事實該如何解決,只好不視不聞,不聞不問,自傲自大,這何嘗不也是當今兩岸主政者施政上的魔障!這齣戲同樣適合給主政者看,看自己的可笑可悲可嘆。主政者永遠覺得自己的權力可以定義全民的權利慾望,但他是否正視自己的慾望,還可笑地以為君權神授,而忽視了其實主權/慾在民。

同樣是「放下」的藝術,《暴風雨》談的是波布羅透過人的感情慾望才能放下權力;《青蛇》談的是法海放下權力擁有者的身段看清人慾,才知道如何定義人性。徐克和吳興國都是藝術界的能者,懂得在不同的時代、風暴下,以自己的藝術天份對當局迷者提出一記針貶,何嘗不是高深而遠見的法師與魔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