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製作《女巫奏鳴曲
資料類型:劇評
作者:楊婉怡
題名:獨立於莎翁經典光環之外:評台南人劇團《女巫奏鳴曲:馬克白詩篇》
出處:表演藝術雜誌
日期:2003/5/30
語言:中文
摘要:本劇結構完整,劇場概念與構想相當豐富,把劇場當作綜合藝術的用心態度,展現出獨立於莎翁經典光環之外、小劇場難得的大氣,只可惜整體形式走在感性前面,尚未觸碰到理性概念背後的感性深層。

該怎麼說呢?看戲這種事,談起感覺來,實在也是沒個準的。有些戲胡搞瞎搞,良莠粗細,看時令人坐立難安,卻在離場之後殘留某種生命力可堪騷動回味;有些戲看完,走出劇場,你欣喜自己終於難得看懂,記得很多,戲很工整,可惜感動就是,少了那麼一點。看完改編自莎翁《馬克白》的《女巫奏鳴曲─馬克白詩篇》之後,約莫像是後者的心情。

異質劇場元素的鎔冶

台南人的《女巫奏鳴曲─馬克白詩篇》,自原著五場共二十八景中循故事主軸,擷取十三個精華場景一氣呵成。如劇名所示,文本以三女巫以及馬克白夫婦的關係為軸線,劇本頗精確地抓出了原著中線條最迷人的部分,觸及到人性陰暗面、野心衝出閘門隨即賁張的狂妄驅力、罪惡感作用於潛意識、面對超自然力和預言的恐懼、終至自心魔回過神來的悲愴。周定邦先生的翻譯舉重若輕,將莎翁濃稠的語言消化成貼近本土、適合吟詠的閩南口語,(光是閱讀破報助印的劇本就頗有樂趣)。由台語聲腔的變化幅度,聲音表現的情緒張力,並配合肢體節奏而言,可感受演員的用心與用功,也許尾音與斷句處仍透露出生硬,演出誠意過人。不過,對於北部觀眾來說,要聽懂南部腔的詩化台語恐怕仍稍嫌吃力,聽到詩意台語中夾雜英語發音(如反覆出現的 Macbeth……)亦不免尷尬。

全劇的結構完整,豐富的劇場語彙,展現出導演呂柏伸有調度大劇場的實力。磚紅色的稻穀鋪展出整體感,其上燈光乾淨,佈景簡潔;表演除了融入在地歌仔、車鼓、高蹺、偶戲、皮影的元素,也實驗對位人聲(令人聯想到 Meredith Monk),配合打擊與鋼琴配樂,可以明顯感受到,「女巫」一劇企圖融合傳統與現代、本土與西方學院派的努力。有些形式玩得好,例如巨幅剪影布幕,在寫實與寫意之間運用得自由流暢:寫實是上下場入口、宮殿大門,寫意是布幅打上色光烘托氣氛,或是用燈光控制剪影大小,表現馬夫人勃發的野心、密謀陰邪的氣味、無數個班科鬼魂、馬氏夫婦之間奪權慾望的消長,甚至抖動布幔可表現恐懼。再如鋼琴與打擊樂手的編曲和現場演奏,令人驚艷(不過打擊樂台安排在右下舞台,力量灌注觀眾席,有搶過表演與整體平衡之虞)。此外如女巫面具、舞台活門的運用也令人印象深刻。正是這份把劇場當作綜合藝術的態度與用心,讓本戲獨立莎翁經典的光環之外,展現本地小劇場少見的大氣。

概念豐富 韻味猶虛

可惜的是,豐富的劇場概念與構想,因表演血肉的感性支撐不夠飽滿而顯得斧鑿痕跡畢現,彷彿表現概念全在掌握之中,架構亦四平八穩,卻尚未觸碰到理性概念背後的感性深層,以致情感未能填滿形式之間的縫隙。整體形式強而有力地走在感性前面,結果是一方面,表演張力始終維持在同樣的高度,中場難免疲乏,尤其下半場一開始晚宴的鬆弛氣氛過後,接著女巫為馬克白顯靈預言、馬夫人夢遊洗手、馬克白得知夫人死訊,吟詠經典名句明日復明日、直到壓軸的樹林遷移馬克白自刎,對比上半場預言、密謀、滅口等場的高張力,這些期待中應該衝更高的關鍵場景便顯得後繼乏力;再方面,形式化的訊息丟給觀眾,例如高蹺象徵權力、音樂強勢介入以拉抬戲劇張力,直接見效的同時,難免壓縮了戲劇的想像空間。類似端出概念,味道卻出不來的狀況,在第七場守門人一段尤其明顯,這一段或許用意在轉換節奏與氣氛,但由於訊息薄弱時間拉太長,反倒予人突兀莫名之感。

不是沒有感動。從 2001 的《安蒂岡妮》開始,台南人劇團持續集合各方藝術工 作者一齊投入「西方經典劇作台語翻譯演出」這項艱鉅的任務,展現的除了質樸 嚴謹的熱情,更多是異質劇場元素的鎔冶過程,這份膽識正是創意的活力源頭, 也讓我看完《女巫奏鳴曲》後,有份深深期待的心情。